南京财经大学的梧桐道上,或有一位银发长者缓步而行。他的公文包里还留着未干的油彩画痕,牛皮封面的《资本论》从侧袋露出半截,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卷起细密的毛边。他的步履间流淌着哲学的深邃、经济学的理性与艺术的浪漫。四十年教坛春秋,于高觉民教授而言是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,墨香与油彩交织处,晕染着中国学者"通人文之幽微,达经世之宏阔"的精神图谱。
哲思叩问:在学科褶皱里种光
生于西安古城的高觉民,少时便在自家的书房里与《周易》《道德经》相遇。那些古老的智慧符号,如同埋在心底的种子,在日后的学术旅程中悄然发芽。在西安交通大学攻读博士时,当同学们沉浸于数学模型的精密运算,他却在亚当·斯密的文字里听见伦理的回响——《道德情操论》中关于“看不见的手”的温情注脚,与《资本论》里辩证法的犀利锋芒,在他眼中构成奇妙的思想和弦。他的论文将《周易》“复”“生”之理融入产业经济研究,让“周而复始”的东方智慧与西方经济学理论展开跨时空对话。那些枯燥的产业生命周期曲线,在“阴阳相生”的哲学观照下,竟如四季轮转般充满生命韵律。
执教南财后,他的课堂成为跨界思维的试验场。讲《流通经济学》时,他以“体用不二”阐释商业本质:“就像一幅水墨画,墨色是‘体’,留白是‘用’,实体店铺与电商平台亦如此。”学生们惊讶地发现,《道德经》里的“有无相生”,竟能破解互联网时代的商业困局;康德的先验逻辑,亦可化作分析服务业态的“手术刀”。他的著作《现代服务业时空集聚中的业态多样化演进研究》,将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与中国哲学的“发生学”熔铸一炉,那些抽象的学术概念,在“道生一,一生二”的思维框架中变得触手可及。
历史在场:用学术温暖岁月褶皱
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,高觉民教授带着20余名学生踏上历时两年的寻访之路。在山西窑洞,他们围坐在炭火旁,听老兵讲述背着小米穿越封锁线的往事;在南京档案馆,师生们戴着白手套,小心翼翼地破译战时物资调配的密码。当学生们为某场战役的兵力部署争论不休时,他轻轻举起一张泛黄的粮票:“看这上面的手印,每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段真实的人生。”
《战火与记忆》一书里,既有“月光下传递情报的货郎担”这样的微观叙事,也有对“以物易物经济”在战时作用的宏观分析。他用经济学家的理性梳理历史脉络,又以诗人的敏感捕捉细节温度——某张行军地图上的咖啡渍,被他解读为“战时经济的偶然与必然”;某位老兵保存的半截铅笔,成为“物资匮乏年代的生存智慧”的注脚。
退休后的书房里,他用画笔开始诉说另一种“经济哲学”。临摹《星空》时,他盯着旋转的笔触突然顿悟:“这漩涡般的星群,多像经济周期的波动!”于是有了“色彩经济学”系列画作——《向日葵》的明黄里藏着通货膨胀曲线,《睡莲》的涟漪中倒映着市场均衡理论。这种跨界的艺术表达,让抽象的经济学概念有了视觉温度,更催生了“经济史艺术图谱”这门独特课程。
教育薪火:在心灵土壤播撒星辰
高觉民的书房是南财学子的精神原乡。2000册藏书里,《存在与时间》与《国富论》隔着《清明上河图》复刻版相望,产业经济图表与油画草图在案头交织成奇妙风景。学生们最难忘的,是他翻开1980年代的听课笔记时,眼中闪烁的光——泛黄的纸页上,红笔批注的“张岱年‘综合创新论’与此处相通”,让四十年前的思想火花,在数字化时代依然灼亮。
作为“五老共读”的发起人,他的读书会从不拘于形式。在画室里,他一边调着钴蓝色颜料,一边和学生讨论海德格尔的“诗意栖居”;在梧桐树下,他用莫奈的《干草垛》系列讲解“边际效益递减”。2025年的AI时代共读会上,面对“创造力是否会被取代”的追问,他同样用艺术的角度解答:“梵高的笔触里有疾病的颤抖,莫奈的睡莲里有视力的朦胧,这些带着体温的缺陷,恰恰是人类灵魂的指纹。”
从骑着二八自行车跑遍南京国企搜集案例,到捐赠藏书建立学科文献中心;从贸易经济系初创时的三人讲台,到国家级一流学科的繁茂森林,他始终相信"教育是慢的艺术"。退休仪式上,他指着窗外的梧桐树说:"你们看,这些树不是一天长成的。根须在地下交错,枝叶在天上呼应,教育也该如此——让知识像阳光雨露,让心灵如树木生长。"如今,他的学生们有的在边疆高校讲授《贸易经济学》,有的用数据可视化重现《清明上河图》里的宋代商业,那些在他书房里埋下的种子,早已长成照亮世界的星河。
在这个学科日益碎片化的时代,高觉民的跨界人生如同一束光,照亮了学术的“无人区”。他用哲学的罗盘定位经济现象,用艺术的画笔软化学术边界,更用教育的火种点燃年轻心灵。当我们在AI浪潮中寻找人类的精神坐标,他的故事如同一幅水墨长卷,在墨香与油彩的氤氲中告诉我们:真正的智慧,从来生长在学科交叉的缝隙里;真正的教育,永远发生在心灵与心灵的碰撞间。那些跨越边界的行走,不是对专业的背离,而是对知识本质的回归——如同江河汇海,万流同源。